《夜航》

deepseek

一
凌晨一点二十，长江上的最后一班渡轮拉响汽笛。
甲板上只有两个人：
一个是穿黑色风衣的男人，手里提着旧铝箱；
一个是十二三岁的男孩，赤着脚，裤管滴着水。
男孩先开口：
“叔叔，你箱子里装的是不是月亮？”
男人低头，看见孩子睫毛上沾着碎银般的江雾，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偷藏的玻璃弹珠。
他没回答，只把箱盖掀开一条缝。
里面没有光，却涌出冰凉的腥味——是一条被盐水浸得发白的鲥鱼，腮帮子还在翕动。
男孩“喔”了一声，并不失望。
“我妈妈说，人死了会变成鱼，游到上游去。
可上游是大坝，鱼跃不过去，就会撞得粉碎。”
男人合上箱子，点了一支烟。
“你妈妈在哪？”
“今天火葬场加班，她让我先走，说在下一班船上等我。”
男孩指了指江心，“那班船是纸折的，烧得可快了，我得趁它没化掉之前跳上去。”
二
渡轮马达骤停，船灯熄灭，江面陷入彻底的暗。
黑暗里，时间像被拉长的锚链，发出细碎的咔哒声。
男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，自己十二岁，也是在这条江，也是这样的浓夜。
那天，父亲把同样的铝箱塞进他怀里，只说了一句话：
“带它上岸，别回头。”
然后父亲转身，走向船尾，像走进一条被剪刀裁断的胶片，再也没有声息。
后来他知道，箱子里是父亲偷运的枪火。
而他，被提前安排在下游的芦苇荡里上岸，从此改名换姓，再没回过故乡。
三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男人问男孩。
“我叫小月亮，因为我出生那天，月亮最大。”
男孩踮脚，把挂在脖子里的塑料徽章举给他看——
是一枚褪色的渡轮纪念章，背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刻着：1999.5.5
男人胸口像被重锤击中。
1999年5月5日，正是他出逃的那晚。
这枚徽章，是他当年在甲板上随手送给一个哭泣的陌生孩子的。
四
船灯忽然又亮了，马达重启，可江心却出现两条航道：
一条通向对岸的灯塔，一条拐向更黑的上游。
船长从驾驶舱探出头，脸色惨白，对着男人喊：
“钟望！二十年前你没选，今晚必须选——
左边是活的岸，右边是死的江。
你只能带一个人过去。”
男孩仰起脸，眼里映出两条航道的分叉，像一对被撕开的翅膀。
“叔叔，你走吧。
我得去找妈妈，她怕黑。”
男人蹲下身，把铝箱打开，将那条将死的鲥鱼抱出来，放进江里。
鱼尾一摆，竟发出银亮的月辉，瞬间游走，像一枚被解镣的月亮。
然后他脱下风衣，裹住男孩，系好扣子。
“小月亮，替我上岸吧。
告诉岸上的人，就说——
钟望把月亮还给了江。”
五
渡轮最终驶向左边，灯塔的光像一把剖开黑布的刀。
甲板上，男人独自站着，手里只剩那枚旧纪念章。
他把它抛向空中，徽章旋转，
正面是船，背面是日期，
在落入江水的前一秒，
被月光照得雪亮，
像一枚终于兑现的硬币。
江面恢复平静，
上游的纸船无声地燃烧，
灰烬未及下沉，
就被一条银白的鲥鱼悉数吞进肚里。
鱼继续逆流，
跃过大坝时，
身体被水刃切成无数碎片，
每一片都闪着光，
像一场反向的流星雨，
落回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