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零号湖》

deepseek

一
地图上没有零号湖。
只有负数与正数之间，一条淡灰色的折痕，像被指甲划破的纸。
我第一次听说它，是在母亲失踪后的第七天。
她留下的唯一遗物，是一只空保温壶，壶底用圆珠笔写着：
“到零号湖，把刻度调到 0，水会回来。”
二
我查了所有公开地图、军用地图，甚至旧时代的旅游手册，
都没有零号湖。
直到我在一家倒闭书店的清仓箱里，翻到 1988 年的《小学生数轴练习册》。
最后一页，被人用铅笔添了一条弯曲的湖岸线，
标注：
“零号湖，海拔 0 米，时间 0 点，眼泪 0 声。”
湖的形状，恰好夹在负数页与正数页的装订线里，
像一道不肯愈合的伤口。
三
我带上保温壶，坐最慢的绿皮火车，
在“-432”小站下车——站牌如此写着，像海拔，也像情绪。
铁轨尽头，是一片废弃的盐田，
盐粒在月光下反扣着，像无数颗未寄出的纽扣。
我踩着盐壳，听见“咔哒、咔哒”的脆响，
仿佛脚下有人给世界扣错了扣子。
走到盐田中心，盐壳忽然塌陷，
我整个人坠下去，
却落在柔软的水面上——
没有浪花，没有温度，
像掉进一页被撕下的纸。
四
这就是零号湖。
水面与四周的盐崖齐平，
看不出深浅，
也看不出颜色，
因为它倒映的不是天空，
而是我身后的全部时间：
3 岁，母亲把奶瓶塞进我手心；
7 岁，母亲蹲在校门口给我系鞋带；
19 岁，母亲站在月台，用袖子擦保温壶的盖子；
27 岁，母亲把壶留给我，人不见了。
所有画面像被水浸湿的底片，
边缘卷曲，
却仍在缓缓播放。
五
我拧开保温壶，
里面没有一滴水，
只有一条细细的刻度尺，
从 -10 到 +10，
指针停在 -7。
我转动壶盖，
“咔嗒”一声，
指针跳到 0。
湖面立刻起了变化：
时间开始逆流，
但只围绕我一个人——
我看见自己从 27 岁缩回 19 岁，
书包变轻，
车票变旧，
母亲却站在对岸，
模样比我还要年轻，
像从未生过孩子。
六
“别过来。”
母亲隔着水面说，
声音像从保温壶的真空层里传来，
“零号湖只能容下 0，
多一岁，多一秒，
都会溢出。”
我把壶口朝下，
试图让“0”流过去，
可倒出的只有空气，
带着淡淡的奶腥气，
像 3 岁那年的夏天。
母亲弯腰，
从脚边捡起一枚纽扣——
正是我 7 岁掉在校门口的那枚，
她把它轻轻放在水面，
纽扣没有下沉，
反而漂向我，
越漂越大，
最后变成一只白色的小船，
船底写着：
“到岸之前，把年龄忘掉。”
七
我踏上船，
船板冰凉，
像小时候的瓷砖。
船自己掉头，
驶向湖心，
那里没有水，
只有一条竖立的“0”，
像一根发光的门闩。
船头撞上去，
“0”碎成两半，
我跌回现实——
盐田、月光、盐粒，
一切如旧，
只是手里多了一枚纽扣，
纽扣背面，
刻着新的刻度：
从 0 到 ∞，
指针停在
“母亲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