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瓦茶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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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街尽头的 “青瓦茶铺”，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，是苏婆婆的老伴生前亲手刻的。铺子不大，靠窗摆着张老榆木茶桌，桌上的粗陶茶罐里，装着今年新采的碧螺春，墙角的炭炉上，一把紫泥壶正悠悠吐着热气，茶烟混着窗外的桂花香，在屋里绕出温柔的圈。​
苏婆婆煮茶有讲究，水要选后山的泉眼水，前一晚就用陶缸接好，静置一夜去杂质；炭得是陈年的松木炭，烧起来没烟，还带着淡淡的松香。每天清晨，她都要先煮一壶茶，自斟自饮，看着老街慢慢醒过来 —— 卖早点的阿婆支起摊子，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，茶铺的木门被风轻轻撞出 “吱呀” 声，都是她熟悉的日子味道。​
初秋的一个午后，茶铺里来了个穿白衬衫的少年，背着画板，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。“进来坐吧，外面风大。” 苏婆婆笑着招手，给他倒了杯刚煮好的龙井。少年叫林墨，是美院的学生，来老街写生，被茶铺的烟火气吸引。他捧着茶杯，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，茶入口先是微苦，咽下后却有清甜的回甘，忍不住感叹：“婆婆，这茶真好喝。”​
苏婆婆没说话，只是重新煮了水，取来茶匙，轻轻舀起茶叶放进壶里。“煮茶和画画一样，都得慢。” 她一边温壶，一边说，“水温不能太急，茶叶要慢慢舒展，急了，就尝不出茶的本味了。” 林墨听着，忽然想起自己最近总为作业焦虑，画出来的画总带着浮躁。那天，他在茶铺坐了一下午，看着苏婆婆煮茶、分茶，画笔在纸上慢慢勾勒出茶铺的模样，心里竟渐渐平静下来。​
从那以后，林墨成了茶铺的常客。每周六下午，他都会带着画板来，先喝一杯苏婆婆煮的茶，再动笔写生。苏婆婆也会教他认茶 —— 碧螺春的芽头要像雀舌，龙井的叶片要扁平挺直，祁门红茶得有蜜糖香。有时林墨画得晚了，苏婆婆还会留他吃碗青菜面，面汤里撒点葱花，配着茶喝，格外爽口。​
入冬后，茶铺里来了位头发花白的老者，穿着素色长衫，手里攥着个旧茶罐。“请问，这里还卖‘雨前白毫’吗？” 老者声音有些沙哑。苏婆婆愣了愣，“雨前白毫” 是老伴生前最爱的茶，产量少，早在十年前就断了货。“老先生，这茶早就没有了。” 她叹了口气，“不过我这里有今年的白牡丹，滋味和它有些像，您要不要尝尝？”​
老者点点头，坐在茶桌旁。苏婆婆煮好茶，给他斟了一杯。老者抿了一口，眼睛忽然亮了：“像，真像！我年轻时在江南喝过‘雨前白毫’，就是这个味道。” 他说，自己年轻时在外地工作，母亲总给他寄 “雨前白毫”，后来母亲走了，他就再也没喝过这茶。苏婆婆听着，默默又给她添了杯茶：“要是您不嫌弃，以后常来，我煮茶给您喝。”​
此后，老者每周都会来茶铺，有时和苏婆婆聊聊天，说说年轻时的事；有时就坐在茶桌旁，静静喝着茶，看着窗外的老街。林墨来写生时，也会给老者画肖像，画里的老者捧着茶杯，眼神温柔，像在回忆什么珍贵的往事。​
春节前，林墨要回南方过年，特意给苏婆婆带了幅画 —— 画的是茶铺的雪天，炭炉上的紫泥壶冒着热气，门口挂着红灯笼，角落里的梅花正开得艳。“婆婆，等开春我再来看您，还喝您煮的茶。” 苏婆婆接过画，眼眶有些湿润，给了他一包自己炒的碧螺春：“路上喝，想家了，就煮壶茶，心里会暖些。”​
大年初一那天，老者提着个食盒来茶铺，里面是他亲手做的年糕。“苏婆婆，新年快乐，这年糕配茶吃，解腻。” 苏婆婆笑着收下，煮了壶暖身的红茶，两人坐在茶桌旁，就着年糕喝茶，聊着老街的趣事，茶烟袅袅，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。​
窗外的老街，红灯笼挂了一路，偶尔有孩子放着鞭炮跑过，笑声传得很远。苏婆婆看着手里的茶杯，茶水上浮着细小的茶毫，像撒了把碎银。她忽然觉得，这茶道，煮的不只是茶，更是日子里的温情 —— 是陌生人之间的体谅，是老朋友之间的陪伴，是慢慢时光里，那一口让人安心的暖。而这小小的茶铺，就像个温暖的容器，装着茶的香，也装着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善意，在老街的岁月里，静静散发着光。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