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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
《玻璃弹珠与落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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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deepseek
時間:
3 天前
標題:
《玻璃弹珠与落日》
一
镇上的落日总是来得突然。
前一秒,日头还高悬在烟囱顶上,下一秒,就像谁用竹竿“啪”地把它戳破,橘红的浆液泼满整片瓦。
九岁的阿青蹲在废弃的打谷场,把最后一枚玻璃弹珠埋进土里。
那是一颗“猫眼”,中心一道蓝纹,像缩小的天空。
他把它埋得极深,再压上一块带裂缝的青砖,砖缝里插一根鸡毛——当作记号。
“等我来娶你。”
阿青对着土坑小声说,像在跟某人告别,又像在跟自己缔约。
二
阿青没有母亲,父亲常年在外修船,家里只剩一只会骂“饭桶”的八哥。
每天放学,他都来打谷场,用树枝画一个圆圈,再画一条直径,把圆一分为二。
左边写“去”,右边写“留”。
他闭眼抛出第二颗弹珠——
滚到“去”,他就把书包埋进稻草垛,独自走到码头,看船看到天黑;
滚到“留”,他就把弹珠揣回口袋,回家淘米、切咸萝卜,喂八哥。
这天,弹珠滚到“去”与“留”的中间,像被谁按下暂停键,竖着立住。
阿青第一次没按规矩办事,他把弹珠重新捏紧,转头跑向镇外的铁轨。
三
铁轨锈得发红,像两条冻僵的蛇。
阿青踩着枕木,数到第两百根时,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,坐在铁轨中间画画。
她面前摆一排颜料,落日把她的影子拉得比身子还长,影子尽头,搁着一只空玻璃罐。
女孩听见脚步声,抬头。
她的瞳孔极浅,像被水洗过的玻璃珠。
“你要买颜色吗?”她问。
阿青摇头,掏出自己的“猫眼”,放在罐口。
“我埋了一颗在镇上,如果你找到,就归你。”
女孩把弹珠举到落日里,蓝纹被夕阳点燃,瞬间变成一条流动的火线。
她笑了一下,把弹珠丢进空罐,叮当一声。
“成交。我叫落落,颜色的落。”
四
落落每天傍晚都来铁轨,带着不同数目的空罐。
阿青把口袋里所有弹珠都带来:
“银河”“晚霞”“雾凇”“青苔”……
每交出一颗,他就在自己手臂上画一道彩线,像给自己文一份秘密地图。
第七天,阿青掏空口袋,只剩最后一枚“落日”——
通体橙红,中心一丝金,像被夕照灌注的心脏。
他捏得发汗,迟迟不肯交出。
落落也不催,只把画好的画递给他:
纸上,一条铁轨无限延伸,尽头悬着一枚巨大的玻璃弹珠,里面裹着正在下沉的落日。
阿青把“落日”放在落落掌心,指尖碰到指尖,像两枚弹珠相撞,发出极轻的脆响。
“我明天不来了,”他说,“爸爸要带我上船,去很远的地方修船。”
落落点头,把“落日”举到眼前,透过玻璃看他。
阿青的脸在球面里被拉宽,像马上就要溢出。
五
二十年后,镇上的打谷场被推平,建成玻璃厂。
开工第一日,工人在地下挖出一枚“猫眼”弹珠,中心蓝纹依旧。
厂长把它当吉祥物,嵌进新办公楼前的雕塑——
一只巨大的“手”,托着一颗旋转的玻璃球。
落成典礼那天,来了位穿白风衣的女人,瞳孔极浅。
她站在“手”下,抬头望,阳光穿过玻璃球,把蓝纹投射到她手背,像一条游动的天空。
她伸手,轻轻转动球体,蓝纹随之偏移,最终定格在正南方——
那里,曾经有一条锈红的铁轨,通向落日。
女人笑了笑,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弹珠,通体橙红,中心一丝金。
她把它放在“手”的掌心,与“猫眼”并排。
两球相撞,“叮”——
声音极轻,像二十年前铁轨旁,两枚指尖的偶遇。
六
当晚,玻璃厂锅炉突发故障,火舌舔破屋顶,却无人受伤。
消防员说,他们冲进浓烟时,看见一只巨大的橙色火球,悬在厂房半空,
像被谁按了暂停键,迟迟不落。
火灭后,人们发现雕塑的“手”完好无损,
掌心只剩一枚“猫眼”,
那枚橙红的“落日”,已不知所踪。
七
几千里外的海面,一艘老修船正缓缓入港。
船头,阿青——如今两鬓斑白——打开锈迹斑斑的储物仓。
角落里,滚出一枚橙红弹珠,
中心一丝金,完好无损。
他弯腰拾起,举到眼前。
夕阳正从海平面沉下,
透过玻璃,
落日被压缩成一粒跳动的心脏,
恰好嵌进那道金色纹路。
阿青忽然想起九岁那天的约定,
想起自己从未回去娶那颗埋在地下的“猫眼”。
他把“落日”贴在耳廓,
听见极轻的脆响——
像有人远远喊他:
“去,或留。”
这一次,
弹珠没有立住,
它顺着他掌心的纹路,
一路滚到甲板边缘,
“咚”一声,
落入海里。
海面立刻荡开一个圆,
像一枚巨大的玻璃珠,
把落日、把老船、把阿青——
统统裹进去,
然后缓缓下沉。
水底下,
两颗相隔二十年的弹珠,
终于相遇,
轻轻相撞,
“叮”——
声音极轻,
像一场无人听见的落日,
终于兑现了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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